作者:大海(旅行者)

看手表,航线已经过了三分之二。

期间,吾醒过几次,还做了断断续续的梦。梦的是什么想不起来,只觉得上不来实感,就像踩在柔软的棉花上。淡蓝色的玻璃阻隔了光线的透入,无法分辨此刻身处何地。没有变幻的风景,没有紧张的颠簸,没有通告与指示牌,机舱处于一种相对停滞的魔法状态。人们对此毫不在意,自顾自地忙着各自的事情,就像被集体催眠。百年前搭乘飞机时的那份疑虑和恐惧,已被彻底遗忘。一切都如午后的红茶般闲适与平和。

隔壁的大叔在看报纸,吾带看不看地瞟了几眼:消失的航班仍未出现;几个国家正为领土争得面红耳赤;歌手聚众吸毒被抓;不动产登记制度让投机客手忙脚乱……

哪里都不太平,吾想,好消息一个都没有。世界这么大,却依然无法容纳人的欲望,而那是世界上最令人绝望的牢笼。因为囚徒是自己走进去的,并非被外力所强迫。他们走进了因为自己的欲望而制造的牢笼,将钥匙丢弃到铁栏外。没人知道他们被幽禁在里面这件事。没人能看透别人的内心。每个人都手握自由,却又哪里都去不了。

看着机舱中的各种面孔:眉飞色舞的中年妇女,郁郁寡欢的消瘦男子,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孩,追忆往昔的白发老人,还有时不时便莫名哭泣的懵懂孩童。他们手中的自由曾经、正要、迟早会被欲望所俘获。

离降落还有一个小时,吾把眼罩、耳塞、充气枕、拖鞋一一收入背包,合上刚刚看了个开头的《百年孤独》。这本被誉为“拉丁美洲历史社会图景的鸿篇巨著”直到近两年才在国内正式授权出版。此次的旅行让他终于有时间细细品读一下了。

经历了卷土重来的耳鸣和稍重的颠簸,飞机平稳降落在奥克兰国际机场。入境处不大,只开了三四个窗口,吾站在一对情侣后面。男的穿着件鲜艳的夏威夷衫,配条七分牛仔裤,戴副大得夸张的墨镜。女孩看上去小他两三岁,个子也矮了半头,穿着淡蓝色的素质连衣裙,戴顶草帽,脚踩白色帆布鞋。丰满的少女时代的面庞已悄然后退,留下的痕迹被率直而平静的轮廓所盖过。

出门时值下午六点,风和日丽,绿树成荫。天空蓝得很不真实,就像死囚眼中的世界。玻璃大厦反射着刺眼的亮光,俨然站在世界的中心。几个食客坐在门外的餐车旁聊天。银色的车体中,热狗滋滋作响。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诱人的香味。

出租车也一尘不染,擦拭得锃锃发亮。司机们穿着整齐的制服,扎着领带,侧立车旁。虽然由于价格昂贵,生意门可罗雀。但他们似乎并不着急。毕竟四平八稳的人生有时也会拥有巨大的虚脱期。

坐上前往市区的大巴,吾手中印有伊丽莎白二世的纸钞已变成两枚硬币。路两旁都是些低矮的民房,院子里种着鲜花、灌木,摆着微微落尘的圆桌和形单影只的塑料椅。街道上,学生模样的女孩正在路口等红绿灯。戴着耳机的男子牵着爱犬从与车相反的方向小跑而过。孩子们在公园的草地上追逐打闹。大部分的植物仍未褪去盛夏的绿意。

三十多分钟后,大巴进入城区,都市的摩登感扑面而至。吾正接近城市的中心。按照司机的指点,他在第四站的皇后大道下了车,那里离预订的TheAttic Backpackers青年旅舍只有一小段步行的路程。

黄昏将至,薄薄的云幕不知何时已铺满头顶。晚霞将云染成浅浅的橘色,暖暖的光笼罩着奥克兰。吾拿出打印好的地图,依着十字路口的街牌确定自己的位置。转来转去,终于在两个咖啡馆间的小巷里看到了旅舍的标志。

进门就是个看上去很古老的电梯。配有红色的铁闸门,头顶没有显示屏。按下门旁的黑色按钮,密封的箱体自头顶款款而下。吾探头探脑地走进去,带着猫君那样的好奇。不知旅舍在几层,他只好从头到尾按了一遍。

在原地站了半天,铁块一动不动。门大敞着,仿佛刚刚就是它的毕业之旅。吾又等了一会儿,还是没有动静。直到他试着从里面将红色闸门拉上,电梯才开始向上运行。

二层、三层、四层,旅舍原来藏在五层一扇木门后面。服务台里坐着个穿黑色T恤的体态丰盈的女孩,吾递上预订单和房费。已经不是第一次住青旅了,哪里都大同小异,轻车熟路。

女孩拿来钥匙,在示意图上标出三人间的位置,简单介绍了各种设施。

“明天一早就走,大概六点半。钥匙怎么办?”吾问。

“哦,丢到窗台上的罐子里就行。”女孩说。

房间里没人,有两张床上扔着个人物品。吾在最后的床上坐下,倾听时间的指针叩击意识的硬核

经过漫长的跋涉,他终于在这城市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暂时安定下来。陌生的国度,未知的旅行,对他来说,已不再是遥远的令人惶惑的梦。摘掉平日里那张既不讨厌也不喜欢的面具——权当用作工具的面具,吾得以在陌生的地方自由呼吸。

此时此刻,他无需向谁倾诉胸中的念想。语言早已丧失力量,沉默开始混入现实的空间,就像烟从仅有的门缝悄悄潜入到房间里那样。

成为“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”的旅程注定如此漫长,也许还要与这没有气味、没有颜色的沉默长久地共存下去。但这沉默对吾来说委实弥足珍贵。人多多少少都是按照自己的模式活下来的——吾一直这么认为——当别人和自己差别太大时会感到生气,过于相像又会觉得悲哀。所以如果能无需别人的理解而过得下去,那再好不过。毕竟每个人都应该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。

晚餐决定在外面解决,略作休整的吾重新回到皇后大道。

街上车流不息,人潮涌动。路灯、景观灯、车灯、霓虹灯交相呼应,尽显都市繁华。男男女女与他擦身而过,白色、黑色、黄色的面庞上带着不同的表情。在同样的时间与空间中,吾看到不同的情感那界限分明的边缘。

道路尽头是奥克兰的标志性建筑——码头大楼,距今已有百年历史。楼体由沙岩砌成,外型稳重坚固,线条清晰明朗。半开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黄色灯光,像煤油灯那般古意盎然。高耸的钟楼之上,风向标一刻不停地兀自转动。

楼后是王子码头。几艘游艇在缆绳的拽曳下起起伏伏,海鸥于水面随波逐流,潮水一遍又一遍舔舐着木桩。空气中有海的味道,潮潮的、咸咸的。放眼望去,壮观的海港大桥横跨于宽阔的水面之上。海的那一边灯火辉煌。

如此目睹的光景,不过是现实世界极小的一部分,吾想。我们总认为看到的世界便是世界的全貌,其实不是那样。真正的世界位于更深更远的地方,就像海的另一边那样。也许偶尔能跨过一座小桥,看到些许不同的风景,但大部分时候,我们只能在桥下驻足观望。

阴沉的云将头顶笼罩,风更凉了。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雨已悄悄落下,吾能从温热的脸颊上捕获到它们存在的讯息。夜幕降临,维多尼亚街和联邦街交界处的天空塔被五彩缤纷的灯光所笼罩。高耸的塔身与塔底的大型赌场、高档餐厅、五星宾馆共同组成了巨大的“天空城”。人们正以损耗古老的“拉普达”式的人文理念为代价换取愈发“便利”的生活。

站在灯火辉煌的十字路口,吾的视网膜上留下一条条清晰又稍纵即逝的光的尾线。各式各样的人不知从何处络绎不绝地到来,站在光的路口等待交通灯发出急促的嘟嘟声。如此多的人,如此多的车聚集在这里,它们都拥有各自要去的场所和要回的地方。漆黑的夜色中,越来越多的光将吾包围。红的光、黄的光、蓝的光,餐厅的光、商场的光、广告牌的光。他流连于光的世界,他迷失在炫目的城市之光中。

“先生,能给一块钱吗?”恍惚间,一个乞丐忽然凑了过来。他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,戴顶破旧的针织帽,没有穿鞋。地面湿漉漉的,很少有人在这样的天气中不穿鞋。吾递上一块印有女王头像的硬币,少年小心翼翼地接过。

“谢谢您,先生。愿上帝保佑您!”他说。

男孩拿着硬币跑开了。循着他去往的方向,吾看到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,坐着个更加渺小的身影。那里一片昏暗,城市之光亦无法企及。仿佛光想回避这一事实,想把什么塞进心底的小洞,盖上盖子。

他们没有自己的去处,吾想,而我也找不到归宿。没有去处,也找不到归宿——似乎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。有些人生并不能单纯地划分成明亮或者黑暗,在那之间有所谓阴影的中间地带。时至今日,对他或他们而言,唯一的去处仍是“此刻所在之地”。要真正弄清楚归宿的所在,还需要花费相当的时间和努力。

在邻近旅舍的街角买了便当和果汁,坐着古老的电梯回到五楼。厨房的冰柜里塞满了写好名字的食物。灶台上摆着大大小小的调料瓶。

吾从架子上拿下玻璃杯,倒进果汁,又从抽屉里翻出餐盘。有人在灶边忙碌。有人在座位上玩游戏。有人在外面的阳台上聊天。吾只是默默吃饭。什么都没想,什么都没说。

回到房间,另外两个住客一个在视频聊天,一个在收拾行李。吾抬抬手打个招呼,简单聊了几句。大家都是孤独的旅行者。

不一会儿,收拾行李的那人背着小包出去了,还在视频聊天的人摘掉耳机,问是否可以关灯。

黑暗中,电脑屏幕发出莹莹的亮光。有谁拉着行李箱从门口经过。吾想起那个没有穿鞋的少年和他奔向的小小身影,今夜他们又将存在于城市的哪个角落。

吾躺在床上,静下心,闭上眼。意识的尾灯像渐渐远去的末班列车,徐徐加速,越变越小,最终被吸入黑夜的深处。列车走后,吾睡着了,只留下风穿过白桦林的声音。

孤行于海《环球梦》系列前两部——《流浪北海道》(图文版)、《流浪北欧》(图文版)均已出版上市,当当、京东、亚马逊、淘宝等上有,请搜索。第三部《流浪新西兰》(图文版)将于2015年10月上市!!

原创辛苦,敬请支持!!敬请广而告之!!你的一个支持就是我走下去的动力!!

1.《【奇迹暖暖午夜囚徒顶配】专题孤行于海《环球梦》第三部:流浪新西兰,第二章,《城市之光》—奥克兰》援引自互联网,旨在传递更多网络信息知识,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,与本网站无关,侵删请联系页脚下方联系方式。

2.《【奇迹暖暖午夜囚徒顶配】专题孤行于海《环球梦》第三部:流浪新西兰,第二章,《城市之光》—奥克兰》仅供读者参考,本网站未对该内容进行证实,对其原创性、真实性、完整性、及时性不作任何保证。

3.文章转载时请保留本站内容来源地址,https://www.cxvn.com/gl/djyxgl/199848.html